本文转自:宜春日报
厨房里飘着油焖茄子的焦香时,我又听见自己在吼:“能不能让我省点心?”女儿小满正踮脚去拿橱柜上的巧克力罐,陶瓷碗碟被碰得叮当作响。她像只受惊的松鼠般缩回手,后脑勺撞在我胸口,马尾辫上的草莓发绳松垮垮歪在耳畔。
这是我今天第三次冲女儿大声吼。清晨她正和校服纽扣较劲时,我扯着她衣服的领口喊“别磨蹭了”;中午发现书包里藏着半瓶橘子汽水,那句“又喝饮料,你今晚不用吃饭了是吧”脱口而出;此刻黄昏的光线斜斜切进厨房,女儿眼眶里晃动的泪珠让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,父亲摔碎我偷偷收藏的玻璃弹珠时,那种要把胸腔撕裂的委屈。
洗手池上方的玉兰枝影轻轻摇曳。去年小满在花市捧回这株矮树苗,说要用零花钱买春天。此刻枝头结着青褐色花苞,像攥紧的小拳头。
“爸爸,碗洗好了。”小满不知何时蹭到料理台边,湿漉漉的手指在围裙上蹭出深色水痕。我转身看见她将歪斜的碗碟码得整整齐齐,最顶上那叠白瓷碗里,躺着块用纸巾包好的巧克力。
夜色漫过窗台时,我蹲在儿童床前。月光把床头贴的迪士尼公主贴纸镀成银白色,小满的呼吸像幼猫般轻软。“今天爸爸不该凶你。”话刚出口就撞上她忽然睁开的眼睛,黑暗中亮晶晶的,像是把整个银河都盛在瞳仁里。
“我偷偷数过。”她翻身搂住我的脖子,“上周你说过九次‘快点’,六次‘别吵’,还有三次‘真拿你没办法’。”温热的鼻息拂过耳际,她打了个哈欠,说:“爸爸终于学会说对不起了。”
窗外的玉兰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,某个花苞“啵”地绽开半片花瓣。我忽然想起她三岁时打翻蜂蜜罐,黏稠的金色液体在地砖上画出歪扭的太阳。那天我蹲着擦地,她突然趴在我背上说:“爸爸,我帮你驮着生气。”童言如刃,划开所有自以为是的铠甲。
当父母的哪个不曾被生活逼至悬崖?晨起时分的兵荒马乱,作业本上的橡皮屑战争,超市收银台前的拉锯纠缠。我们举着“为你好”的盾牌横冲直撞,却常忘记蹲下来看看那些被盾牌刮伤的小手。
前日整理旧物,翻出小满幼儿园的绘画本。泛黄的纸页上,有个蓝色小人总在掉眼泪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:“爸爸变成喷火龙。”最后一页却画着彩虹,小人在云朵上跳舞,气泡对话框里挤满“爱心发射”。
此刻床上的小人儿已沉沉睡去,攥着我衣角的指节微微发白。月光移过拼图地毯,照亮她藏在枕头下的纸飞机——摊开来是张皱巴巴的作业纸,上面用蜡笔画着穿围裙的玉兰树,树下两个牵手的小人,气泡里写着:“明天我要帮爸爸数‘我爱你’。”
阳台上传来极轻的“喀嚓”声,玉兰花终于挣脱青壳,在月光下舒展莹白的瓣。夜风裹着初绽的甜香涌进窗户,像无数个未曾说出口的歉意,温柔地漫过每一道岁月的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