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犁河谷的雪线还在山腰徘徊,我的越野车已陷进杏花沟的泥泞里。正午阳光把粉色花瓣晒出蜜香,远处毡房升起炊烟,却不见牧人踪迹。忽有马蹄声破开层层花雾,枣红马背上跃下个柯尔克孜族少年,皮袄上沾满杏花粉。
"阿帕说陷车的都是春天迷路的人。"少年巴特尔扔来草绳时,指缝还粘着刚接生羊羔的血迹。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山谷走,积雪融化的溪水突然拐了个急弯——成千上万株野杏树正从冰蓝色河水中擎起花枝,倒影里游动着去年秋天的落叶。
巴特尔教我辨认石缝里的贝母花,紫斑点在阳光下像会呼吸的星图。他说每朵花都是雪山写给草原的信,融雪时分才能拆封。当我们踩着花瓣铺就的天然台阶登上山梁,少年突然吹响鹰骨笛。声波撞向对面山壁的刹那,整片杏林仿佛被施了魔法,惊起的花瓣如粉雪逆流而上。
暮色将至时,巴特尔的母亲执意留我喝马奶。老阿妈从桦皮匣里取出珍藏的干杏花,沸水注入陶碗的瞬间,整个毡房下起了室内春雨。"六十年前我嫁到这里,陪嫁是两株杏树苗。"她眼角的皱纹里蓄着花香,"现在整个山谷都在喝它们的子孙酿的酒。"
深夜返程,车灯惊起夜栖的北山羊。后视镜里,巴特尔举着松明火把站在山岗,跳动的火光中,那些白日里温柔的杏花突然显出野性的轮廓,像是要挣脱地心引力飞向银河。装裱在保温杯里的几枝贝母花轻轻摇晃,我忽然读懂少年的话:有些春天注定要迷路才能遇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