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转自:劳动报
行吟足迹|管苏清
徜徉在扬州东关街,站在青砖砌就的老东门城楼下,有风自隋堤柳浪间穿行而来,千年前运盐的舟楫在此卸下漕粮,铁甲骑兵的马蹄曾踏碎护城河的月光。
宋大城的砖缝里,层层叠压着唐人的碎瓷、五代的瓦当、北宋的夯土,像一部摊开的史册。城墙高十三米,东侧门道五步七寸,西侧门道六步九分,不对称的豁口里藏着匠人失传的密码。歇山顶的双重飞檐挑起云霞,恍惚听得见靖康年的铁马冰河,望得见建炎年的宫灯在城堞间次第亮起。
遗址公园的玉兰年年开似雪,映着城楼朱漆剥落的梁柱。这里曾是始建于唐、鼎盛于宋的军事要塞,而今重见天日,呈现唐宋叠压的奇观:唐代城砖带着“城东窑王监制”的铭文,宋代城墙上刻着“镇江前军”的印记。双瓮城的独特结构像历史密码,外瓮城形如弯月,内瓮城方正如印,这种设计在冷兵器时代堪称完美——敌军若攻破第一道防线,便会陷入瓮中捉鳖的绝境。站在城楼上远眺,古运河如银练缠绕扬州城,忽悟辛弃疾为何写下“烽火扬州路”,原来这座温柔富贵乡,也曾在铁马秋风中化作孤城。
沿着城墙北行,古渡码头在暮色中浮现。唐代的漕船曾在这里卸下波斯的琉璃、高丽的人参,盐商船队则将两淮的盐引运往南北。如今的码头泊着画舫,霓虹勾勒出飞檐翘角,却仍能在水面倒影里捕捉到历史的波光。码头边的马可·波罗雕像凝望着运河,他不会想到,当年登岸的渡口已成了现代人触摸历史的舷梯。
个园的月洞门似水墨画卷轴,将四百年光阴缓缓舒展。这座由两淮盐商黄至筠斥资打造的园林,以竹石为琴键,在方寸天地间奏响四季轮回的永恒乐章。入园伊始,万竿修竹便以翡翠屏障迎接访客。竹影在粉墙上摇曳出“个”字的万千形态,既是园名由来,亦暗合主人“筠”字深意。在这座占地五十亩的园林,冬山与春山仅一墙之隔,转换着岁暮天寒与盎然生机的景色,这种造园手法暗合“生生不息”的永恒命题。
回望东关街,可见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而温润。商铺里飘出的甜香与千年古渡的漕运气息奇妙交融,共同编织生活的脉络。
夜幕降临,可见转角处的残碑犹存“仁丰里”三字。时光在此悄然转身,将千年文明的密码镌刻于扬州肌理中。这一刻,感觉生活其实无关贵贱与繁简,美好就藏在生活的每个缝隙里,抬头可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