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转自:沈阳日报
□田雪梅
母亲总说春天的野菜个个是宝,用冰箱留一些,就延长了春天。每年野菜刚一探头,她就开始往冰箱里码放春天:香椿芽、荠菜、蒲公英……那些保鲜盒在冷藏室里列队,像是母亲给春天排的仪仗队。
记得老式冰箱刚进家门那年,母亲像得了个百宝箱。每天天不亮就挎着竹篮出门,裤脚沾着露水回来时,篮子里总躺着些沾泥带土的“野味”。她弯腰在厨房水池前择菜,脊背弯成一座拱桥,白发丝在晨光里格外夺目。香椿要焯到紫红变翠绿,荠菜得掐掉老根留嫩茎,榆钱儿得筛去褐色老叶。这些工序她做得虔诚,像是在给春天行加冕礼。
那年春天,我在市里一家学校代课,在宿舍里看到扎着红绳的包裹。剥开三层报纸,保鲜膜里裹着嫩嫩的香椿芽,附着的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:“炒鸡蛋用”。那年月没有冷链运输,不知母亲倒了多少趟车才送来这包春天。油绿的香椿在热锅里舒展腰肢时,整层楼都飘着山野的清香。
工作后,我有了自己的住房,母亲的春天开始搭着快递迁徙。泡沫箱里总垫着浸水的旧棉袄,保鲜盒外缠着胶带像木乃伊。有回拆开冰袋,是一盒饺子馅儿,荠菜翠绿香浓,母亲是花了多少心思才留住了荠菜的青春啊!
女儿因为脾胃不太好,母亲不知从哪儿打听来艾灸的偏方,于是她隔三岔五捎来艾草,晾干的、冷藏的,让我装袋,给孩子敷,或熬水给她泡脚。母亲还捎来一床用干艾草做芯缝的褥子。我的屋子里,四季氤氲着淡淡的艾香。
去年春天回家,撞见母亲正踮脚往冰箱顶层塞保鲜盒。她说:“最上层冷气足,蒲公英花苞冻不坏。”保鲜盒里淡黄的花蕾挨挨挤挤,像是装着一盒小太阳。我上火牙疼,又不愿吃药,于是母亲用蒲公英熬水让我喝,果然,效果立竿见影。
如今我家冰箱也辟出一片春的专区。晨跑时,看见野菜我总忍不住蹲下,这才知道辨认车前草要摸叶脉,采蕨菜得趁卷叶未展。上周末女儿趴冰箱前惊呼:“妈妈你看,春天在冒汗!”原来荠菜团渗出的水珠在保鲜膜上凝成了溪流。
保鲜盒上的标签渐渐晕染,像正在融化的霜花。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过期——母亲把整个春天,都悄悄冻在了时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