碗窑里的瓷业，历来是我心驰神往的秘境。记忆中，那里的瓷器，无论是玲珑剔透的青花瓷瓶，还是轻盈细致的碗盘杯盏，都可爱得叫人心动，让人心生对其背后历代瓷匠的崇敬之情。瓷器，在人类文明史中始终占据一席之地。一块普通的泥土，可以让万物生长，也可以幻化成为百姓餐桌上实用的碗碟杯盏，或收藏家案几上一个个温润如玉的青花瓷瓶。

　　在罗源县松山镇八井村附近的碗窑里，有许多先民依山傍水而建的窑口，在阳光下、树丛中，它们依然散发着生命的光彩。与那些散落在山坡上、沟渠中的瓷器残片进行一次对视，会让你体悟到这些“生命”的鲜活。在瓷窑里一次次燃烧的过程中，曾也憧憬着浴火重生，成为人们手中心爱的物件。但这些瓷片并没有随着流年而黯然失色，时刻都在投射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，试图成为后人窥探一段千年繁华的隐秘之门。

　　梦里花落几许。走进碗窑里，人会震撼于如长龙卧坡的一排排古窑，一如当年的模样。

　　宋代之前，罗源当地的茶叶、土纸是对外贸易的主要商品。后来，一些船商和官吏利用碗窑里丰富的高岭土（俗称碗土）资源，大量聘请来自莆田兴化、浙江台州等地的瓷工来此制造瓷器。其制瓷业曾与德化窑、建窑等闽地著名的窑址并列，辉煌一时。

　　明清时期，碗窑里隶属拜井里小获铺，当地曾经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瓷匠达千人以上。其中，曾、黄、陈三大姓瓷匠占主导地位。至明代，碗窑里制瓷业达巅峰状态。据陈承群的《罗源陶瓷业琐记》一文描述：“明永乐年间，朝廷开放国外货船入境，瓷器开始恢复对外销售。碗窑里的制瓷业盛况空前，当地瓷窑林立、工棚仓库鳞次栉比，形成首尾约里许的一条街。”

　　天然深水良港的罗源湾自古海运发达，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起点港口。据南宋地理总志《舆地纪胜》载：“常有蕃舶入罗源港寄碇”。那些从各地慕名前来碗窑里的瓷匠，先后在附近的剃刀梁山脚下及灯模山、对面山、平盖山等地建窑烧制瓷碗、磁碟等器皿，并通过海路出口阿拉伯与欧洲等国家。其中，以敞口偏绿色青瓷浅碗尤受客户欢迎。

　　业有兴衰，几度沉浮。清顺治十八年（1661）颁布的“迁界令”规定：沿海居民要向内地迁离30里以上。一时间，碗窑里的瓷工、村民皆被迁走，瓷窑荒废，工棚被烧光，使得制瓷业一度中断。直到康熙二十年(1681)“迁界令”解除，瓷村民众才获准重返家园，在废墟中重建“瓷都”。经数年勠力经营，至清道光中期，当地制瓷业才得到基本恢复。

　　碗窑里大量的高岭土资源为窑制品的烧制提供了方便，但这种疏松的土质，也易导致山体滑坡。历史上，这里就曾发生多次山体滑坡的自然灾害，使得当地的制瓷业几度沉寂。其中，影响最严重的有两次：一是发生在清咸丰三年（1853），大雨从八月初一直下到月中，导致山洪爆发，泥石流几乎把碗窑里摧毁；二是1928年农历七月初一，罗源连下三天暴雨，碗窑里再次山洪暴发，山体连片滑坡，碗窑尽毁，村民只好搬迁，制瓷业从此一蹶不振，直到民国中期才部分恢复生产。

　　冥冥中，这些灾难似乎也在改写着一代代瓷匠的不同命运。“果满菩提圆，华开世界起。”一切都在静谧中孕育新的生机，碗窑里的瓷匠几经变故，踏上了各自全新的旅程。

　　岚口村曾姓始祖曾学兴，他和二弟曾学全、表哥黄居春，曾在碗窑里与众多的瓷匠们一起，造就了这一处闪耀于八闽大地的瓷都。桃花映水绕村郭，人丁兴旺的岚口村在新时代的春风浩荡下，邻里和睦、百业振兴。据村委会副主任曾育宏介绍，村里保存完好的那座始建于1647年的天主教堂，就是当时曾姓后人出力建造的。他说，之前为赓续族谱，族人到过江西、莆田、罗源、连江等地寻宗，今综合各种史迹判断，以及全村曾姓族人今天依然保留着罗源当地的语系、口音，大致可确认其先祖来自罗源的碗窑里。

　　对于碗窑里，我之前是没有太多印象的，仅仅是听闻那里留有一段呼应历史瓷器的故事，那一带的山坡上都洒满了瓷片。其实，相较于国内几大瓷都而言，罗源窑仅是这座花园中一株品相较为突出的芍药而已。那些千里迢迢来此劳作的无数瓷匠，他们的辛劳与默默付出，让我们看到了一场千年来的制瓷产业的盛景。流水带走了他们的汗水，青山仍记得他们的名字，凭借着瓷器，他们的辛勤与智慧在人类时光长河中永留光亮。

　　蓝天绿野。离开碗窑里的归途中，我看到了罗源湾畔鸥鸟翔集、身姿翩然，它们在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上衔泥筑巢的场景，让我想起了附近那个正在崛起的新能源基地，它也承载着无数匠人们在千年时光中的美好愿景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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